在歐麗娟教授講到「讀者之境界」時，提及一個問題：「如何才能成為一個自己愉快，也帶給別人快樂的人？」引用達摩祖師的回答是：「有四種境界，你可體會其中妙趣。首先，要把自己當成別人，此是無我；再之，要把別人當成自己，這是慈悲；而後，要把別人當成別人，此是智慧；最後，要把自己當成自己，這是自在。」
之前對這句話一直只有朦朧不清的理解，現在用具體的事情、倡議套入理解，好像稍微清晰一點了。第一層次，把自己當成別人，那個「別人」絕不能是另一個「有我之人」，換言之，眾人的「意見感受」不應該影響「知識真相」（否則就可能像「地心說」的傳播一樣……）。雖然瘋的人多了，就可以把清醒的人關起來；但正確的事情，絕不會因為多數人的不了解、不認同，它就變成錯的。
第二層次，把別人當成自己，就是清楚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，都有自己未必能意識到的侷限與陰暗。連我們奉為真理的一切，也只是在歷史演變至今相對正確（或僅是無人提出質疑）的假說，興許未來的某一天，會出現一個如哥白尼一樣更有智慧的人，推翻我們視為常識、真理的東西。既然人文學科、社會現象與思想是很複雜的，那麼，我們不如先像海洋一樣地「容納」百川；選擇以更廣闊仁愛的胸懷，「閱讀」並「理解」每個人，把自己也需要的「同理」給予對方。
第三層次，把別人當成別人，是尊重對方的堅持己見，畢竟，「真理，通常以矛盾的形式存在」；現在是對的，未必等於過去就是錯的，只是在不同時空背景下，現在增加了更多「可能性」而已。針對「乳頭解放」乃至其他議題，人們可以有「不以為然」的自由，因為每個時代或是每個人都有其侷限，可能對某些人來說，原本的認知是天經地義、不容挑戰的。這無可厚非，畢竟，我也是比較幸運有時間、心力、資源，才可以接觸、思考更多不只是「生存」層面的事情，既然如此，我選擇善用好運，讓其發揮最大價值……保守人士可以繼續抱持原本的想法生活，不要傷害、侵犯到他人即可。況且，「傳統」本來就包含於「多元」這個大傘之下。絕對錯誤的是自認有權力恣意傷害他人、侵犯他人主體。所以就算是堅持己見，仍需自我約束，不輕易將「自己接受、喜歡的價值觀」的模子套到所有人身上，並以此大肆要求、批評、攻擊。
第四層面，把自己當成自己，即是了解自己的不足與盲點等陰暗面，相信自己的主體能動性，願意持續更新、提升超越自我；更不會把價值觀、想法等同於自己，所以不會觀點、想法一被動搖、質疑，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攻擊、否定，進而直接生氣暴走。
我首先相信「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」，如果把世界看成一本小說，其實每個人都可能沒有錯，只是我們的位置不同，所以，我們在每個當下做出的各種「自認為」最好的決定可能會產生衝突。反正，身為歷史進程中的人，我們能做的就是增加可能性、提出新的假說，然後讓時間洪流進行自然澄汰，看看哪個假說能夠活下來。
但人們也不用因為不了解、不認同，就批評、攻擊倡議內容……就如同倡議的目的、行為，也不是要暴力拆毀主幹道，讓主幹道從此不能有人走，而是另外開拓、提供新的「選項」，讓人可以自主進行選擇（如果世界只有一條路可以通行，那會塞車）。我們不拆毀主幹道，也期許、呼籲走主幹道的人擁有相同的風度與涵養，不要惡意阻止我們另闢蹊徑——尤其是在你們沒有出任何一分力協助建設新道路的情況下。
蔣琬斯老師曾說：「以為『爭取訴求』跟『傳統方式』是二元對立的，那是因為背後系統總以為——不是這樣，就是要那樣！忽略了其中的光譜，也忽略了其中選擇的可能。我自己面對長輩演講，常強調的是『選擇』與『機會』，也是長輩比較容易懂得的方式（雖然多數長輩不習慣自己的生命中可以有選擇）。」突然想起曾經聽過一個觀點，在做決策時，如果能「想出」或僅僅是「意識到」——自己有 Yes / No 兩種既有極端以外的更多可能性、選項，那最終作出的決策水準就能大大改善。
張德勝教授曾用疫情期間「男生戴粉色口罩」的新聞，強調「性平意識」從來不是「形式」上的。「自己」可以不喜歡、不戴粉色口罩，但看到「別人」戴粉色口罩時，不應該嘲諷或批評，因為自己的感受、講出來的話，其實大部分時候，都只停留在「我覺得」的「意見」層次，未必是「事實」。巫士唐望說得好：「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該死的重要」，「別人」本來就不是為了服務、滿足「自己」的「感受」而存在；但是，不要侵犯他人主體，是生活在文明社會的人們應該共同遵循的規則。
若以馬拉松為喻，在賽道上，我沒興趣半路停下來和旁人糾纏不休甚至互相攻擊，導致前進的腳步被影響、拖累，我只想專注於自身的精進並且抵達終點。如果有人想耽誤自己，沒有自省、自救意願的話，我也不想浪費時間改變他（他只要不傷害、阻礙到他人就好）；畢竟，是他自己沒有提升主體能動性的意願，任由人性的陰暗面壯大並將其吞噬的，每個人的時間心力有限，我會先救願意提升的人。